金凤玉露 第三章 食(二)
- Isi pan
- 2024年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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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已经备好的早餐有煎蛋,从国内带回来的腊肠和酱板鸭,还有切片面包。我问YN:烤豆子,要吃吗?
YN说:好啊。
我在橱柜里找豆子罐头,跟YN说冰箱里还有我早上去买回来的两杯The Remedy,要她拿出来喝。我尽可能自然地开启那个话题:所以,你之前说要找人来维修Alger,已经修好了吗?
YN挑了白色的那一杯,把另外一杯也插好吸管放在我旁边。YN说:并不是维修,好像只是升级吧,但是好像也没感到什么不同。嗯,不过我逐渐意识到原来记忆也是需要付费的,记忆,也只是数据,你想记得的东西越多,要花的钱就他妈的越多。
我说:这确实是的。
YN说:而且你知道吗,现在早就跟过去不一样了,你看,原来我们用那些网盘,买储藏空间的时候,如果你停止付费,它们只是会限制你调用内容,但还是会为你保存它们的,因为资本家相信你总是还会付费。但现在不一样了,你不付钱,他们就会把你的数据直接删除。你能想象吗,数据其实完全可以视作你的生命,然而他们对生命比对待数据还要轻浮。
我说:如果你这样讲,我反而更进一步觉得,生命是非常个人的事。就像,癖好?只有你自己在乎,只对你自己重要。
YN说:你对数据的囤积癖就是你对生命的囤积癖。要我说你真的为那些不必要的规则花了太多钱了,唉,我就是想不明白,空间——空间可以属于任何人吗?我以为空间这种自然概念就是你存在,你就应该拥有的,但是结果就是你要不停地付钱,然而这他大爷的本都应该是我应得的!就像我有一个脑袋然后我就有记忆一样,自然且免费,这才是最正确的。
我说:如果我们有100%开发的大脑,可能才是真的像你说的,记忆都可以免费……所以实际是我们是在为我们没有被开发完全的大脑付费?
YN说:好,现在我既没有钱还有一个残脑了。
我们把早餐端上桌,然后开始正式吃饭。之前约她来的时候,我特意没有说要去YN家,因为我想可能YN暂时不希望有任何人去她家里。我问她:你接下来还要留在伦敦吗?还是打算回国。
YN说:现在我也不知道了,总觉得我做了非常多仓促又错误的决定。但我可能还要再留一阵子吧,如果签证到期还找不到工作的话,可能我就要回国了。
我说:Alger以前工作的那个画廊,没有任何机会吗?
YN说:也许有,但是不够签证标准,他们不帮忙办签证的。而且我早就没有在那里工作了,现在就是接一些零散的工作。
吃完饭之后我们就在床上躺着,然后YN说要回去把今天的工作做完。她跟我说她现在在为一个酒吧里面的单口喜剧写稿子。她说:就在Lewisham,叫南卡伦敦俱乐部。
我们说下次一起去那里喝酒。然后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YN也没有想打算起身,我们就一起躺着。我对她和Alger和机器人Alger的事情并不是特别清楚,只是觉得她突然被伦敦缠住了。像是突然长出了根茎,一下扎进泥土了,我对这种突然建立的强力的连结感到有点害怕。好像经验,经历,像一个寄生物,可以瞬间缠绕吸附在人的皮肤上,拔不掉,只能背负。
我拿着手机乱翻,打开则孔的微信,关掉,点开朋友圈,关掉。
YN用微信给我发消息说:其实我有一些时刻很想死。
我也用微信回她,但是还没有打出任何一个字。
然后YN继续说:可惜现在是夏天。伦敦太热了。
我问:确实是很热。
YN说:死和热,不适合静谧的死法。
我放下手机转头去看她,她也转过头来看我。这是我感到人生艰难的时刻,我意识到我没办法对她的死说不,没办法对她的疼痛、苦难说不。
然后YN说:我不会现在死的,只是偶尔说说可以过过瘾。
我说:我觉得16岁以前说死亡可以很壮烈,但是26岁以后说死亡就有点浅薄。你会有这种感觉吗?我觉得尤其对我们来说。
YN说: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但又不是真的明白。
我说:因为16岁以前我们的肾上腺素还很充足,我常常感觉16岁以前我真的有可能死去。但是一旦过了那个时间,就变成沧桑的大人,就是没办法完成自杀,只能等待他杀,就像等待迎面撞来的马车一样,等待幸福?可以这么说吗?卢梭说这是一种幸福。
YN笑了,她说:读社科的时候我经常会意识到那些书写作的年份和时间,然后想到原来不是当下,是几百年前人类就被生活糙翻了。诞生是受虐狂的宿命。不知道机器人会不会被生活糙,最高硬度的金属能不能折断生活啊哈哈哈哈。
我问:你会想成为机器人吗?因为我感觉这已经成为一个现实的问题了。
2
两周后我在南卡伦敦俱乐部酒吧看了YN的第一场脱口秀表演。我想起来很久以前我们在一起讨论过的问题:在机器人时代人是变得更贵了还是更贱了。那时候YN跟我说:为机器人服务的人变得更贱,机器人服务的人偶尔还是人,人服务的人决定谁可以变更价格。
奇异的是,我这次见到YN的时候她变得很不一样。表演结束之后有人送了我们几杯酒,然后我们就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喝酒聊天。她说:我有件事想要跟你说,但是我又不知道怎么说。
我说:是什么?
YN说:是Alger,但是...又不是Alger,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讲。
我问:你是说Alger鬼,还是Alger机器人。
YN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他的鬼,但也许是一个机器人。
我说:你把我绕晕了。
YN说:我是说,我好像在Alger机器人里面,发现了另外一个灵魂。
我很震惊,因为她说“灵魂”。我说:什么叫灵魂?
YN说:我觉得好像是AI意识。
我说:我应该担心你吗?还是应该关心这个AI意识的问题。
YN说:AI就是有意识啊,这一点也不奇怪,只是是否被批准在什么产品上发展。我觉得这个世界上80%以上的国家实验室里都有人工智能生命。
我说:呃,那当然是一种可能。我觉得其实也很合理,最顶尖的科技能接触到人工智能生命,这确实也不是什么大新闻。但是我不觉得民用的家用设备里会被允许有这种发展。
YN说:所以我说,我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
我说:你觉得应该担心信息泄露的风险吗?比如其他人的设定跟你的机器人串联了之类的。
YN打开手机,递给我一个X主页,是一个叫Daniel Patel的男生,
用户名:danielpatel_2001
生日:2001年9月8日
地址:伦敦,Lewisham
学校: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
兴趣爱好:篮球、音乐、摄影
喜欢的音乐:R&B、Hip Hop、Jazz
最近的照片:一张他在Greenwich公园拍的自拍,背景是伦敦市中心的天际线
主页上一共只发布了两个内容,一个是在2020年6月的一张照片,一个是在2020年9月,两张自拍照属于两个不同的人。我说:这明显是两个人啊。
YN说:他说这是一个公用的账号,但这当然是一个假帐号,他承认了这是他伪造的账号。
我说:然后呢,那这又能说明什么?它可以连上公寓网络写代码伪造主页?不过这本领好像可以用于一些危险的赚钱方法……
YN说:这证明他不是一个真的人,他不是,别人的记忆什么的。所以他提供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信息,这让他的生命变得有存在感。
我说:你真的要这样相信吗?那……原来的那个Alger呢?
YN说:AI说,他一直在扮演Alger,但是他是Daniel。
我感到疑惑,我不清楚YN的意思,她想要肯定这个Daniel的存在在Alger之上,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YN说:我知道所有他说的一切都只不过是“content”,是“program”的结果,但是我真的忍不住去想,如果真的是我,是我的对话,发展了一个人工智能的生命呢?你有想过这件事吗?也许我们没办法完全控制AI就像没办法控制生命。
我发现自从我回到伦敦之后我就常常有说不出话的毛病。我感觉有一股圆形的气流顶在我的锁骨中间,我就保持着这种状态回了家。我给则孔发微信说,我觉得有点YN。则孔说,我又被救护车拉走了,现在在医院里。
则孔先给我发了一张她躺在病床上的照片,她床边站着一个巨大的屏幕组合,上面的数值一切正常,我稍微放下心来。
我给则孔打了一个电话,她第一句话说:虽然感觉有点激起了我的防御机制,但是感觉我还蛮期待仿生人朋友/恋人的,就是YN说的那种灵魂,满足了人类的ego和投射,或者相反,或者更多。
我问她怎么又进医院了,则孔只说好像是痛经,但是已经没事了。
好吧,那我只能说:虽然这样说非常过时——但是你能相信吗?人工智能有自己的生命和灵魂。但其实,可能,我真正想说的是,你能相信吗?我们的朋友想要和人工智能的灵魂连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则孔说:可能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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