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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未来-2045年7月29日

  • 作家相片: 雨希
    雨希
  • 2023年3月9日
  • 讀畢需時 8 分鐘

初发表于2022年12月10日 于A4美术馆“不可思议的行动”群展 沈宾艺术作品《新变化之书》中



今天是2045年7月29日,天氣霧,具體氣溫,也許在30度左右,我不清楚。早晨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氣看起來很冷,或者很熱,偏藍色的白霧,如果光論形態的話,感覺有點毛茸茸的。被砸碎的連接器的尸體還躺在那兒,也沒人來修,這時候其實也沒人真正在意了,只要打個電話,要求服務,登記,被拖延,然後就能擁有一段不短不長的灰色時間。

新角的醫聯網打電話來問怎麽回事,昨天一整天都沒有上傳的血液報告記錄。我說,我在家打籃球,一下子摔了。

打籃球?希望你細網組織沒被砸壞。電話那頭的人不客氣地說。

我檢查過了,一切正常,我説,傳感器現在能修嗎?

額……你,你想怎麽修。

去醫院?還是有人上門來修?

你上一次血液測試是什麽時候?

剛剛,我説,這玩意不是每天都自己伸出來扎我一下嗎?只是傳感裏面那個鏈接的通路壞了,該扎我還是扎!

你扎了沒有生成報告發到我們這裏,明白嗎……

但我又沒有出去過。

接綫員顯然不想再跟我多説話,祂說,現在一律只有箱人才能出行,你要不怕死自己往外亂走隨便你。

那我的傳感器怎麽辦。

先繼續居家,等通知吧。

雖然這都是預想好的對話,但我還是不自覺去檢查了一下房間裏的細網組織。

新角落成已經五年了,相比於舊珠海,對港澳兩地的鏈接更爲便捷,原本是本地政府捧在手心裏的政策新區,但企業還沒有遷入多少,JEV-39就來了。JEV-39是日本乙腦變體,通過蚊蟲叮咬傳播。當然,現在進化的毒株越來越多,能承載病毒的蟲種越來越多,名字也越來越長。一開始是馬來西亞和新加坡,然後從馬六甲海峽一帶,由往貨運船隻迅速蔓延至整個東南亞和紅海沿岸以南地區,最後蔓延至世界範圍。

國際上依然紛亂不堪,陰謀論四起,認爲中國不滿馬來西亞對當地華僑、華人學校的政策,繼續增加中國在東南亞地區的絕對影響力……後面我忘了,但估計跟十幾年前沒什麽不同,講講國家夫妻理論什麽的。

我住的酒店大廈也是落成不久,裝修很新,幾年前腦子一熱買下了這間房子,竟然恰巧派上了用場。細網系統有很多種,放置在窗戶外面的,有一種是像一層皮膚一樣貼在建築物上,那種主要是通過化學合成氣味信息和毒素驅趕蚊蟲,還有一種是電網,自動觸發式的,好處是清理蚊蟲的效率很高,但溫度高。幾年前有聽説過因爲因電網高溫導致玻璃碎裂的事件。

放在建築入口的細網系統更像一個接入箱。出入箱和接入口都有統一規格和質檢規範,像一些高級集成大廈,在全消殺后就安裝了接入式細網箱口,員工一部分在家辦公,一部分可以使用出入箱上下班。像國内那幾個有員工社區的公司,基本就是一個箱車可以直接接到公司上班。

我摸了摸玻璃,嘗試想象另一側的溫度。

這扇窗已經有好幾年沒有開啓過了。從39樓望出去,四周是白茫茫一片,我几乎忘記霧氣的觸覺。

我記得我小時候是很喜歡雨水的。喜歡各種形態的雨,比如向上升騰的霧、天上結實大塊的云、還有坑窪地上的小水坑。母親曾經告訴我,她生下我的時候,一連下了七天的大雨,雨水從天上無窮無盡地落下,所以她給我取名字,希望這無窮的雨水變得稀少,她喜歡太陽光透過薄雨時的樣子。對於現在來説,這個名字不能夠更應景。

這幾年來,也有很多人喜歡拿我的名字取樂。但不管是自然減少了降水,還是人工干預,雨水是越來越少了,但蚊蟲卻依然還在,把藥下進水裏,藥物又會進入水循環,增加净水和空氣的壓力。清理下水道,清理雜草,清理各種植物,寵物,別説雨,似乎也好幾年沒看見過綠色了。

不過我住39樓,本來也沒什麽綠色。

好懷念。淋雨的時候。

好懷念。可以上山的時候。

好懷念。下雨后降溫的時候。

……

其實隨著氣溫升高,感覺長大後的雨都是悶悶熱熱的,那種白色的看起來很清涼的霧氣,結果伸出手一抓卻是熱的,這種事也常有。但現在……我突然有個決定:我要出去。

我妹的聲音聽起來跟接綫員一樣。

現在誰還叫接綫員這種名字啊。我妹說。

那你來不來嘛。我想讓她把家裏的出入箱開過來,順便買個新的傳感器給我,電子城的乾媽拿肯定買的到,或者去問問她也行。

我現在怎麽去新角,你告訴我,我去了新角都回不來了。

我翻了個白眼,新角現在物資配送都是正常的,昨晚從舊香洲來的都到了。

我不去。我妹說,你的傳感器是壞了嗎?

我説是,剛剛還給我打電話了。

那我現在用遠程連接你可以看到我嗎?

看不到。

哦。

她沉默了一下,然後說,你知道前幾天你的傳感器權限自動轉交給我了嗎,大半夜的,什麽每日自動日記,你的什麽錄音,自己跟自己說一晚上什麽難受啊,好傷心啊,什麽巨多消息,叮鈴咣啷響個不停。而且從一月份開始顯示地就是新角,你不是上個月才回國……

她説到這我才想起來,傳感器損壞之後,權限會根據預先設置或者親緣鏈接移交權限,也就是説,我現在所有的信息都存在我妹那裏。

我開口,我的信息在你那的話,那你扎你的血能不能算我的血液報告?

……你有病啊。

哦,不能。

妹問我,你到底什麽情況?你感染了嗎?

我説沒有。從東南亞回來加發燒,現在這種情況下可以直接判我死刑了,但其實我什麽事都沒有,或者也許這個病毒本來就沒什麽事……算了,我也很難確定。

説話的間隙,貼著皮膚的身體裝備伸出針頭又扎了我一下。

媽的。我把針頭倉卸掉。

我妹問我,扎你一下,那麽大反應。

媽的,現在天天扎我,又傳不了報告,還扎,扎個毛!

我聼見電話那頭討厭的笑聲。

我不聊了,我説。把出入箱弄過來,就這樣,拜拜。

你——

我掐斷電話,轉了一筆“封口費”。兩秒鐘后,我妹給我發文字消息,只有一串省略號。

很好,成了。

我把手機丟到沙發上,去冰箱找東西吃了。

下午,出入箱果然到了。

我内襯穿了一件貼膚的防護衣褲,外面曡穿一件外套和短褲,剛好可以把手臂上的顯示器蓋住。當然,即便保安攔下我,我也想好了説辭,只要把早晨和醫聯的通話記錄拿出來,再隨便扯扯皮。這棟大廈嚴格來説沒有不在任何文件的執行區域範圍裏,安保也都是沒有效力的地產公司雇員,我相信應該不會太難辦。

果然,走到樓下時,我只是口頭核對了出入箱的號碼,黃髮小哥就指了指接口。我看見接口外側的門打開,往箱内噴滿白色的消毒噴霧,風扇嗚呼嗚呼地響,最後内側的門才打開。櫃檯后面一個扎馬尾的女生突然擡起頭看我,我才意識到,這些保安可能也好久沒出去過了。

我假裝熟練,其實也只有在六個月前,從珠海機場到新角的時候坐過一次箱。

在客用接口処,很多箱人會出租自己的箱,可以租時間,或者租空間。那個箱主大叔看起來四十歲的樣子,很好説話,他幫我把行李搬上箱,我們用身體信息id確認移交了箱子兩小時的權限,然後就從接口出去了。我問他,箱子租給我,那你怎麽辦。

他説,我就在這裏溜達溜達,航站樓有一家湛記燒臘,正好買只燒鵝。

我按照記憶,把箱壁收景收音的設置調開。細密輕柔的沙沙的聲音落在箱子上,很快聲音又遠了。箱子不能控制行駛,只能點擊地點。我漫無目的地不斷更改定位,箱車在十字路口緩慢轉彎,這路上竟然也霧茫茫一片。從新灣北一直到沿濱南路,偶爾看到一節銀白的箱車,遠遠轉彎,路上沒有什麽人。妹之前跟我説,舊香洲有人只穿著防護服就直接出門,有人甚至穿拖鞋,沒有穿襪子。她跟我説,她們學校甚至限制乘箱出行,身份id每一次識別都會在校園系統裏顯示。

我想,即便在箱子裏,看看海也好。

箱子轉過一個街區,突然靠邊緩慢地停下了。能源不足。

我看著顯示器上紅色的能源標記,當時心裏就是一整個大震驚。

怎麽會沒有能源?!就算是備用能源應該也有的吧!

幸而手機還有電,我給妹打電話。電話那頭嚥了口口水,然後笑了。

妹說:上次我用的時候好像已經是用的備用能源,這幾日消殺日,本身也沒有太陽,上次能源室要排隊,走之前我看了下好好的……哦,畢竟是走那麽遠哦,嘿嘿。

那我怎麽辦?

我聽見防護服啪得打在皮膚上的聲音。

來了來了,妹說,還好我之前沒過去,不然該我停在半路上。記得拉箱内的絲網系統,你記得看,我怕它含氧量低了自己開門了。

然後我就被困在路邊小花園裏。

消殺機器人從紅綠燈下面慢慢駛來,輕柔的沙沙聲又落下來,霧氣裏的細小水珠貼在窗戶上,我忍不住用手去摸了摸。小花園裏早就沒有植物,連泥土應該也用水泥等建材填完了。或者,這裏可能一開始就沒有泥土。硬地板上刷了一層綠色的塗料,用其他材質搭建出了樹木和草地。從材質語言上來説,似乎,確實,我們也許需要的并非是一個物品,而是那個物品帶來的精神指代,能用材質的特性還原物品的特性,就像,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材料製作出來的草地。但真不真,有有什麽重要的呢?我真的需要一片真的草地嗎?

我感覺箱内的氧氣越來越少,并且溫度也越來越高了。防護服更適應有氣溫調節的室内,我在箱裏,越來越難受。我確認了細網系統的狀態,然後打開了箱門。

有一個透明的箱從左邊駛出,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錯覺,它似乎減慢了速度,但還是駛走了。

路上恢復了靜態。

妹說,她正在往定位地點趕來。

我突然打開細網,從箱裏走了出來。熱度擁上來,悶熱,潮濕,消殺水噴了一頭。不僅是剛剛機器人在噴,而是今天整個天上都在下消毒水,那些霧蒙蒙的,細密的水珠,全落在身上。

我慢慢踩在地上,機器人從箱門後面出來,把我嚇了一跳。我靠著箱門,顯現出一副:因爲箱沒有能源而慌張的樣子。

機器人并沒有理我,按照既定路綫繼續向前。

我走到路邊的小公園裏,沿著小徑走到中心雕塑,我走了10米,箱子還是很近。我就坐在雕塑邊緣,盯著自己的腿。那些消毒水灑得我睜不開眼,也抬不了頭,一副狼狽的樣子。但是水珠落盡頭髮裏,打在臉上,讓一切都溼蒙蒙的,我卻想要沉醉。

妹趕來的時候我還坐在原地發呆。我不知道應該去哪,也不能去哪。她的箱開的很近的時候我才看到,以爲是陌生的人,趕緊站起來,在原地呆站著跟箱對視。直到箱開始慢慢變得透明,裏面的人影顯現。妹的聲音從箱内傳來,我才反應過來。

她在箱裏朝我大喊:你幹什麽打你電話都不接!

我才想起來手機沒拿在身上。

我站在她面前。

原來這就是“箱人”。我説。

你神經病。她試著用她的箱給我一些能源。快回箱裏,你在外面幹什麽。

她的箱壁上,全是濕漉漉的消殺水水汽,跟我在箱内的觸感不同,滑滑的,脆脆的。機器人從我們身邊走過,我看見妹直起身子,看著機器人走遠,又回頭操作。

他不管的嗎?

誰?

那個機器人啊。

我跟妹一起回頭看逐漸遠去的機器人,它的噴口源源不斷地噴出來大片大片的白霧。我的頭髮早就被白霧打濕,軟趴趴地貼在臉上,我把頭髮分成兩綹,手臂上殘破的傳感器支架也露在外面。我對著妹抻抻衣服,兩人四目相對,突然就笑了。

離海邊依然還很遠,鼻腔被消殺水的氣味填滿,我卻感覺裏海更近。我想,氣味是一種綜合性的感覺,就像,明明我什麽也沒聞到,什麽也沒摸到,卻依然覺得海離我很近,甚至從未有這麽近。

但我那天還是沒去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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