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棉棉
- 雨希
- 2023年3月10日
- 讀畢需時 6 分鐘

来自2020年4月22日的对谈 与切尔温特老师
切尔温特:好久没跟你聊天了,上次听你介绍了棉棉,我也想了解一下中国的先锋作家,所以我去看了马原和曹寇。这也是我昨天碎碎念的来由。
雨希:我刚刚还在看你昨天发布的内容!
切尔温特:哈哈哈哈哈,ok,身无彩凤双飞翼了。女性的先锋作家,我只了解残雪。如果刘索拉算作家也勉强算是,但她模仿太多,巫傩气重。想起你上次说的棉棉,我觉得不是一个类别。
雨希:我觉得确实是的。棉棉之于整个文坛来说都像一个“异类”,她是很特别的存在。
切尔温特:特别到很难在文学史里找到她,我甚至找不到她的作品。
雨希:在新时期的小说作品里,棉棉的小说可以被划为九十年代的女性小说一类,一般会和卫慧老师并提。她的文学并不是出身正统的。如果要说,也可以说她是一个只有初中学历,在九十年代的上海当DJ的叛逆女生。她酗酒,吸毒,也不忌讳谈起她丰富的性经历。所有文坛里评价棉棉,说她的写作是一种身体写作,她关注的,描述的,首先是最诚实的身体感觉。这在当时突破了社会禁忌。
她展示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女性形象,还有没有被注意到的那个群体。如果是专门讲中国新时期的小说,可能能找得到她。但大的文学史上可能就找不到。目前市面上比较好找的作品是《失踪表演》和《糖》,她的别的作品我也淘了几本回来,我依然还是很喜欢她,但是除失踪表演以外,其他的作品好像都是在重复讲述同一个故事,尽管是以碎片的方式组合在一起。
有一段时间我在想,我究竟是爱她的经历还是爱她的写作,然后我发现这两者其实不能分开。她具有已成为一个作家非常重要的品质,就是无与伦比的独特性。我的老师跟我说过,独特性是作家的重要标识。
切尔温特:是的,我非常赞同老师这句话。在文学和艺术的领域,审美的同一性是一种灾难。
雨希:然后借由棉棉,我们也可以回到之前讨论的女性主义的问题。以女性主义书写为例,女性书写其实要面对的是一整个男权中心树立起来的文学威严,包括它的评价体系或者说标准。男性在女性之前就霸占了绝大部分时期的文学领域,,他们发展出了一套成熟的叙述方式,以及标准,他们在文学里以男性视角书写女性,并不是对女性的描述而是一种规劝和引导。
所以,包括意识流写作,伍尔夫为代表的女性作家,实际上就是在开辟新的战场,因为很难在男性主导的体系里得到认可。当然,我觉得这也是她们在自己的阅读下,建立了自己的语言,她没有借助男性的表达方式,实现了创新。
我觉得卫慧棉棉也是一样的,在九十年代的女性小说里,性,杀父啥子这种题材是常见的,是一种内容上的反叛,一种冲出牢笼,打破禁忌的举动。女性主义写作能够汲取的营养是有限的但又是无限的,文学的经典值得所有人学习,但重要的是我们有独立阅读和思考的世界,我们使用的语言是经过筛选的,忠于自己的,坦诚的。
我觉得所有致力于女性写作的写作者,她们的血液里早就有对于女性主义的理解和态度。最总要的是坦诚地面对她,然后选择自己的表达,而不是依附那些不能代表自己的方式。
切尔温特:你说的关于重复的内容,其实很多作家一辈子都是在些一本书,比如陈忠实写完了白鹿原再无佳作,比如路遥一直在重复一个《人生》的故事。你说的身体写作我没有看过,那我一定要去看看这位作家。
雨希:失踪表演就是她20年的新作,业内也一致评论说她这本书的成长依然很明显,而且是建立在她自己的语言之上的。棉棉写作的时候,会运用大量的对话。她积累的,非日常的对话。就像墙壁上“禁止心碎”和“没有悲伤的权力”一样。
切尔温特:我其实感觉,这种非日常对话是非常双刃剑的。
雨希:你觉得它会消耗掉什么吗?
切尔温特:用好了就能非常好地积累兴趣,用不好就一瞬间非常尴尬。因为它是疏离的,非日常语言的,类似一种赌博。它当然会进行消耗。这样的对话其实是思想的高度浓缩。
雨希:指运用在小说里?
切尔温特:是的。我总是感觉有两种对话,名词性的和动词性的,你所言的对话大概是名词性的对话。有点像,就是放在那里。不需要任何动作,也不引出任何动作,性感和思索的力量就源源不断地从中迸发出来。
雨希:这就是绵绵的小说——现实中的非现实非日常。我一直觉得她的小说是很抽象的。
切尔温特:我决定从《糖》开始。我之前也看了一些评论,说是否推荐阅读棉棉取决于离她远不远。她的身体写作把身体当作情感的载体,确实会有读者接受的问题。
雨希:她的对话其实也可以伴随动作,但确实是,我觉得那种对话的时候又精神被抽离的感觉。
切尔温特:就是动不动作无所谓,它的目的不是动作,讲出来的时候精神在空中游离,这种感觉。
2020.03.01
我最近又開始看棉棉。
我在多抓魚上找到了很多她以前出版的書。《每個好孩子都有糖吃》、《誓言》、《瞞天過海》(最影響她的十部小說)
我跟你說過我需要刺激。我現在覺得文學也是,文壇也是。這裡面的所有人都是癮君子,對別人的經歷有著偷窺慾望的壞人。棉棉是一個擁有令人好奇故事的女人、作家。在我沒有讀過她的書的那些序言,我對這一點還沒有概念——雖然理所當然,但我沒反應過來原來有那麼大一批的人跟我一樣對棉棉的語言、故事感到驚喜,新奇和被吸引。她被人模仿,被人好奇,同樣也被質疑和挑戰。但她的魅力在於她能帶來刺激,而這個場子裡的人都需要刺激。
我並不只看文學。我看書籍還看畫冊、藝術類評論和傳記、攝影集、影評、雜文、設計類書籍……並不是文學而是書籍是我的眼睛。文學是其中的一隻。而文學也是一樣,我們有那麼多那麼多出身背景經歷不同的偉大的作家,證明了我們的讀者是如何渴求著那些看過不同景色的眼睛。我們的體內存在著那種渴望刺激的毒素。文學是有它的規則、評價體系,以及充滿隱秘的細節的東西,因此不少人想要鑽研文學的語言,探究敘述的秘訣。
但另一方面,文學作為一種藝術,它身上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曖昧,它允許嘗試,允許多重的呈現。有的作者斟酌至標點,有的卻堅持傳達細節的真實,選擇肌膚的記憶和情緒。
提前定下寫文章的目標也許並沒有太大意義。它只是一種可能的方式和途徑。它直通背後複雜糾纏的隱秘情緒,像默然工作的深色的巨大細胞核。一切的指引和被指引都來自於此,也重回於此。如果不能解碼最本質的疑惑,所有的方式和途徑本身都無法兌現意義。我需要確立我自己的語言和符號,才能有機會建立和輸出我的故事,否則我還將只能被別的語言所困,留在曖昧的局限裡。
我重看棉棉,我不得不被她以及她的故事所吸引。我愛她的故事是因為她提供了我未曾體驗過的經驗和感受。而比起她的故事,我更愛她的語言和結構。我愛她的《失蹤表演》裡對於具體的模糊。她的故事是線條,是脫離的顏料,是光影的重疊,是抽象的活動,行走的意識的骨架。我被這種表達深深吸引。它是精妙的又是隨意漫遊的,它被它的主人靈活地掌控以至於好像霧一樣可以自由的瀰漫出方格之外,但它又沒有,它恰到好處的停留在自己的那個情景的四周。
所以我很喜歡用“漂亮”這個詞形容棉棉的小說。甚至覺得棉棉本身的結構也是“漂亮”的。
我本來今天在讀她的小說的時候情緒和心裡狀態都不好。但剛剛我又快樂了。我有點我有點抵觸這種短暫又不徹底的快樂,就好像早上蔭乎乎的雲在中午突然變淺變亮。那時候的太陽光裡甚至有虛偽的成分。因為這樣的空氣讓你感覺不舒服,而你知道雨總會下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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